一碗豌豆(中)
在我還是個小孩的時候，我的外公去世了。自那以后，外婆每年里有6個月跟著我們過。她的房間是我父親辦公室的兩倍大，被我們稱作“里屋”。她身上總帶著濃郁的香氣；我不知道她用的是哪種香水，但這種香水的味道非常地強烈，刺鼻、令人窒息，簡直能把人熏暈，把駝鹿熏死。外婆將它裝在一個巨大的噴瓶里，并經常頻繁地噴灑。要走進她的房間，保持正常呼吸幾乎是不可能的。當她離開去莉蓮姨媽家住另外6個月的時候，媽媽和姐姐們總會迫不及待地打開所有的窗戶、拆開被子、取下窗簾和地毯。接著的幾天里，她們就一直在洗東西、晾東西，傾盡全力地趨散那種刺鼻的氣味。
就在奶奶住在我們家時發生了豌豆事件，一件讓我恥辱的事。
事情發生在比爾特摩飯店。在當時年僅8歲的我的眼里，那是全普羅維登斯最好的飯店了。一天，外婆、媽媽和我逛了一個上午的街，然后走進比爾特摩飯店吃午飯。我相當鄭重地點了一道索里茲伯里牛排，想當然地認為在那考究的菜名后面是盤美味可口的牛排，上面還淋著肉汁的那種。牛排被端上桌時，還伴著一盤豌豆。
我不喜歡吃豌豆，當時也不喜歡。我從來都討厭吃豌豆。我真是不理解為什么有人會愿意去吃豌豆。在家我不會吃，在餐館我也不會吃，當時我也不準備吃?！鞍淹愣钩粤恕！蓖馄耪f。
“媽，”母親提醒外婆說，“他不喜歡吃豌豆，您就隨他吧！”
外婆沒有回答，但她眼睛冒光，下巴僵直，流露出一副不甘心挫敗的神情。她向我靠過來，盯著我的眼睛，說了一句改變我一生的話：“你吃掉那些豌豆的話，我就給你5美元?！?/p>
我對即將發生的厄運一無所知，我只知道5美元是筆很大的一筆財富，可一盤豌豆成了攔路虎。盡管豌豆很難吃，可為了拿到5美金，我還是強迫自己往下咽。
我母親臉色鐵青，而外婆卻是一臉的得意洋洋，就像剛在牌桌上甩出殺手锏一樣，“只要我想要做的，我就能做到。埃倫，你是阻止不了我的。”我母親生氣地瞪著自己的母親，也瞪著我。沒有人可以像我母親那樣瞪著眼睛，如果有個瞪眼奧林匹克比賽的話，她一定能拿金牌回來。
當然了，當時我還在往自己喉嚨塞豌豆。憤怒的目光讓我緊張，每顆豆子都讓我想吐，可5美元那美妙的影子一直在我眼前飄浮。終于，我咽下了最后一顆豆子。外婆很夸張地遞給我5美元，母親還在沉默地怒視著。總算告一段落了！至少當時我是那么認為的。
幾周后，外婆去了莉蓮姨媽家。一天晚飯時，母親做了兩道我一直最喜歡吃的菜――肉餅和土豆泥。和它們一起的，還有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豌豆。她給了我一些，而我拒絕了，那也正是我純真時代終結的一刻。母親冷冰冰地看著我，一邊向我的盤子里加了一大堆的豌豆。而后從她口里說出的話，縈繞在我心里，好多年都沒有散去。
“你可以為錢吃了它們，”她說，“你就可以為愛吃了它們。”
哦，天哪！哦，太慘了！事到如今，我才頓悟：不知不覺中，我已將自己推進萬劫不復的地獄，但一切為時已晚。
“你可以為錢吃了它們，就可以為愛吃了它們。”
我能有什么樣的理由來反駁呢？沒有！我無話可說。那后來我吃了沒有呢？當然，我吃了。在那一晚，我吃了。之后每次上豌豆的時候，我都吃了。5美元很快就被花掉了，外婆也在幾年后過世，而豌豆事件的影響卻一直還在，直到如今。如果我看到豌豆就撅嘴的話（因為，無論如何，我仍然憎惡這些討厭的小東西），母親就會又一次重復那令我畏懼的話：“你可以為錢吃了它們，”她說，“就可以為愛吃了它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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